第(2/3)页 “只是一种……历史?” 李明都的不定型身几乎是不高兴地看着她,身体膨大了近一倍。 水蓼说: “对,只是一种历史……都不是现在正在发生的,以及即将发生的真的事情。意识的曾经代替不了意识的现在。不妨用自己的眼继续了解。” 李明都在一种说不清楚是迟疑还是恍惚的感情中把注意力更多地关注在人类的身体所存的太空。 不定型的身处球状星团已经是明亮无比,夜若明昼。至于星簇之中就更是迷幻恍惚。无限奔走的光流把宇宙都染得七彩斑斓,一颗星星照亮了自己的脚底。星星背后的星星同样明白了周围的夜空。千亿的星星就有百亿种颜色,像是破碎的五色石的天空,从中流出的是天河明亮的水。 无形的回收部队在绚烂的夜空中前进,犹如晦暗的河水流入了金光灿烂的海洋。 “被人类控制的先祖不定型,曾经流传过一个小道消息。”唇舌,这也是一个不定型,一个触碰了导师,传递了导师意志的不定型。它的身体在这时张开得像是五角星,露出了唇瓣上皱褶般的肉须。它突然想起了古老的箴言,“人类的世界把原形所处的世界称之为‘唯一垠’,说世界上只可能有那么一个‘垠’。导师曾经也只是一个小不定型。它趴在那时的导师的脚底,问导师‘垠’是什么意思?” 那个导师说是尽头的意思。 尽头? 宇宙可能有尽头吗?上下四方曰宇,往古今来是宙。如果宇宙不会热寂,那么宙理所当然地既有开始也有尽头。可是“宇”,宇宙的空间早已是有界无边,彼此联通,如何能有个尽头? “当时,老导师说,其实是有的。” 临界光速航行耗费了几十个小时。降速飞至太阳系内则耗费了七天。至于穿过星区,则耗费了接近半个月的时间。 漫天的绚烂斑斓总有尽头,在不远的前方,李明都原本以为会看见更平静一点的太空。原因有两点,一点在于地球不可能在这种拥挤到疯狂的穹宇中稳定存在,另一点在于人类本身已经具有推开甚至粉碎星体的能力。 然而向他们和丹宸号走来的是像是太阳一样熊熊燃烧的绿光。 “好像静止了。” 难得焦躁的遥山几微吃惊地俯瞰在太空船的底下弥漫的光彩。太空船凌在无限的光焰上,好像行驶在冰封的海洋。冰块在融化,到处在反射的光芒遍布了天际。 “那是太阳吗?” 人体不能直视如此的明亮。李明都眯起了眼睛。 “不是,不像……不可能是太阳。”遥山几微可以辨别不同恒星体的热柱、光斑和日冕。古老的人类不能理解,但在电子眼的识别中,那也是一条条河,也是一座座山。太阳上的山河要比类地行星上的山河更加壮阔、更加肆意天真。 但眼前的光、眼前的热流、它偶然突起的山峰,它在漩涡中卷起的风暴,不符合遥山几微了解的任何一种恒星的特征,它有一种奇特的规律,时而膨胀,时而收缩,像是音乐流动的旋律,是运动的无尽性,只有些许的杂音破坏了原本和谐的完美,乃是间断的休止。 哪怕是凌在它表面的丹宸号,因为接近于匀速航行几乎不能判断到底是自己在航行、还是静止不动。 “不对,是在运动着的。”遥山几微的眼睛几乎已经贴在了舷窗的表面。他可以确定他们是在移动了,“我们正在翻越这片绿色的火海。” 先前的飞船是在沿着绿洋的脊背平行移动,但到了其中一站后,它略微偏移了原本的方向,是在缓慢地沿着绿洋向上了。绿色的光谱偏移变得发黄发金。一些细小的漩涡在金海中形成,时而向外卷起搏击的波峰,一些发亮的小球被波峰抛到了太空,然后又重新回落到了波峰上。在那波动的金光尽头,他们看到了一线向着两侧无限延伸的火红色。 左边见不到来处,右边见不到尽头。 他们正站在一道火红色的地平线上,仰望着逐渐升起的夜幕。 “那我们就是在翻越它了。可是如果是这样。回收者为什么没有远远地就绕开?” “不对,不对……那是太空吗?那是夜幕吗?” 遥山几微的感官比人类敏锐太多。他震惊地大叫道: “没有星星。” “什么?” 李明都抬起了头。他同样看到了虚无,犹如火海下的被遮蔽的一片阴影。在火红色的地平线上升起的是一片虚无的阴影般的太阳。在这片变得越来越广大的阴影中,什么也没有。 但是他们正在飞去,或者被吸去。 一个虚无的实体将他们拥入了怀中,而先前所翻越的光洋也就变成了一个巨大无比的光环,乃是它的桂冠。 远在数千万光年外的唇舌突然发言了: “典范,你听说过对称星吗?” 这不是唇舌自己的意思,可能是导师的话语。 水蓼答道: “略有耳闻。” 这就轮到李明都不解了,他不管不顾地插言道: “你们说的是什么?” 水蓼便说: “先师,你生活的四大中央时期可能还不太清楚。不过到了现代,我们对于那些组成世界的基本粒子有许多不同的命名分类法。一种熟悉的命名分类是重子和轻子。它们旨在从结构和质量的角度描述恢弘的粒子世界。另一种命名法则是对称子和反对称子,它们旨在使用秉性和对称的角度描述物质的意义。大部分重子和轻子其实都是反对称子,它们是组成实在物质的基本单元。它们的特点在于它们会互相排斥,互不相容。比如说电子,就被称为反对称子,呈现出来的一种性质,在原子的核外轨道上不可能有两颗一模一样的电子处在同一条轨道中,它们是互相排斥的,也可以称为互不相容的。” “我明白了。”李明都恍然,不定型原是在说费米子和玻色子,“这是不相容定理。作为费米子的电子,一颗电子和另一颗电子在同一个系统里不可能拥有完全一样的状态,我的老师当时说这很奇怪,很反常。” “很奇怪吗?”水蓼笑了,“这恰恰是最不奇怪的。你可以想象现在你面前的我,和我面前的你,以及其他所有的同胞,都变成镜面中倒映的彼此,你站在我这里,你就变成了我,我站在你那里,我就变成了你,我们站在一起,就变成了一模一样的人,能够叠加在一起,乃至无法区分吗?” “这……很难。” “没错,就是这样了。反对称和不相容定理保证了物质世界的客观存在,保证你和我是可以被区分开来的两个人。保证这一颗电子和另一颗电子不是一模一样的电子,也不是同一颗电子。所有的物质保持独立存在、无法互相混淆。从选择原理的角度来讲,宇宙假如不具备这样的规则,那像我们这样的生物也不会诞生。正是因为宇宙遵循了这一原理,生物才能站在这里看到世界。但……有一种物质不是这样的。” “你是说……”李明都试探地问道,“光吗?” 水蓼便道: “确实如此,光就是对称子,所有的光子彼此之间无法区分,在微观的层面上也无法互相追踪,你既不能确定世界上是不是只存在一个光子,这个光子在宇宙中光速的运动造成了存在无数的光的假象……也不能确定世界上是不是其实存在无数个光子,出现在你眼中的那一束光其实是无穷多束的叠加。你把无穷多的光照在一个盒子里,那个盒子也不会显得满溢。你把一颗光子放在一个盒子里,那个盒子也不会显得空旷。你也不能确认你究竟放进的是无穷多的光,还是一定数量的光,还是仅此一颗的光。光是一种对称子,对称子不遵守反对称不相容的原理。你站在我这里,就变成了我,我站在你那里就变成了你,我、你、以及其他所有的同胞都变成了一物。” “由此,我们的科学家一直在思考是否存在对称子星。世间上已经被了解的星体,乃至所有的生物,轻子也好,重子也罢都是由由占据绝对多数质量的反对称子和少量的用于传递相互作用的对称子组成。”唇舌接替了水蓼解释道,“而对称子的星的质量是由巨量的对称子和少量的反对称子组成。” 唇舌和水蓼说话的语调是如此相像,李明都几乎无法区别它们。他又问道: “可是对称子没有质量,如何能成为星体?” “但对称子可以携带能量。无限多的能量集中在一个点上,那便也是一颗星。” 唇舌说: “玻色子会以概率波的方式在空间中散布,在概率散布中它依次形成了波谷和波峰,波谷要比现行太空的真空更加虚无,而波峰便呈现出了星体的特征……同时,也因为引力吸引了自身,对称星无法无限地向外扩散,波谷和波峰的数量都是有限的。这就是导师的猜想了。这是一颗单层对称星,波谷和波峰现在同时倒映在你的眼中。太空的星光被远处的你们暂时见不到的波峰遮挡了。” 李明都回过头,便看到遥山几微在忐忑中从这一头到另一头。为了防止信息走漏,李明都别说告诉他,甚至不敢用人体具体地去想。那双沉默的眼睛既望见了一片虚无的海洋,也望见了像是陆地一样被他们抛在身后的光洋。 在这既没有物质也没有形状的世界,丹宸号的游动,像是在无限大的黑暗中孤独前进的小船。所有的景色都消失了。 但李明都清楚他们即将要前往的地方一定要比对称子星更加奇异。 “你现在正在驶入一个巨大的波谷。按照导师的猜想,它的中心可能就是只有‘一点’的对称星。对称星的存在要比奇异点更加极端。因为奇异点不能存在于我们的宇宙,一定会形成一个视界面。但对称星却可能不存在视界,它是一个没有视界束缚的黑洞。它既比黑洞温和,又比黑洞更加极端。黑洞本身不可见,对称子星同样不可见。不过它周围存在许多重子物质,这些物质形成的吸积盘在绚烂的燃烧中发出了强烈的光芒,这个光被星簇掩盖了。” 水蓼皱起了身体,收紧了的肉变成了紧实的外壳: “这里存在的质量也许已经能与‘星系核’相匹敌。但因为星簇,星簇质量不遵循三维规律的原理,所以我们没法发现。” “真是疯了。” 唇舌凭着自己的意志忍不住问道: “人类究竟想要做什么?他们想要一次性摧毁整个仙女系吗?” “别把自己太当回事儿。”水蓼却道,“对于我们,人类还不需要用一个星系核或者一个类星体来抗击。” 既听不见声音,也没有色彩,但前方却越来越亮。 “从空间定位来讲,”水蓼说,“你们可能正在从偏上的位置往偏下的位置移动。这两个位置都非常靠近对称星的中央。你们可能已经穿过了对称子星。” 但因为常规的感知全部失效,所以反而没有任何明显的感知。只有微重力环境下,杯子里的水,在轻微的来回震颤中,从左旋变成了右旋。 “我们究竟到了哪里?” 遥山几微麻木地问道。 李明都的双腿踩在自动机器粘稠的表面,他呆呆地凝视着前方。前方正在闪烁出无数的星光。 无数的星星正在以难以想象的速度向着他们冲来。等到近了,宇宙与群星却变得缓慢。他们看到了又一片黑色的夜空。 第(2/3)页